卷十五 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椽居郎署
却说顾提控在州六年,两考役满,例当赴京听考。吏部点卯过,拨出在韩侍郎门下办事效劳。那韩侍郎是个正直忠厚的大臣,见提控谨厚小心,仪表可观,也自另眼看他,时留在衙前听侯差役。一日侍郎出去拜客,提控不敢擅离衙门左右,只在前堂伺侯归来。等了许久,侍郎又往远处赴席,一时未还。提控等得不耐烦,困倦起来,坐在槛上打盹,朦胧睡去。见空中云端里黄龙现身,彩霞一片,映在自己身上,正在惊看之际,忽有人蹴他起来,飒然惊觉,乃是后堂传呼,高声喝:“夫人出来!”提控仓惶失措,连忙趋避不及。夫人步到前堂,亲看见提控慌遽走出之状,着人唤他转来。提控自道失了礼度,必遭罪责,趋至庭中跪倒,俯伏地下,不敢仰视。夫人道:“抬起头来我看。”提控不敢放肆,略把脖子一伸,夫人看见道:“快站起来,你莫不是太仓顾提控么?为何在此?”提控道:“不敢,小吏顾芳,关是太仓人,考满赴京,在此办事。”夫人道:“你认得我否?”提控不知甚么缘故,摸个头路不着,不敢答应一声。夫人笑道:“妾身非别人,即是卖饼江家女儿也。昔年徽州商人娶去,以亲女相待。后来嫁于韩相公为次房。正夫人亡逝,相公立为继室,今已受过封诰,想来此等荣华,皆君所致也。若是当年非君厚德,义还妾身,今日安能到此地位?妾身时刻在心,正恨无由补报。今天幸相逢于此,当与相公说知就里,少图报效。”提控听罢,恍如梦中一般,偷眼觑着堂上夫人,正是江家爱娘。心下道:“谁想他却有这个地位?”又寻思道:“他分明卖与徽州商人做妾了,如何却嫁得与韩相公?方才听见说徽商以亲女相待,这又不知怎么解说。”当下退出外来,私下偷问韩府老都管,方知事体备细。
当日徽商娶去时节,徽人风俗,专要闹房炒新郎。凡是亲威朋友相识的,在住处所在,闻知娶亲,就携了酒磕前来称庆。说话之间,名为祝颂,实半带笑耍,把新郎灌得烂醉方以为乐。是夜徽商醉极,讲不得甚么云雨勾当,在新人枕畔一觉睡倒,直至天明。朦胧中见一个金甲神人,将瓜锤扑他脑盖一下,蹴他起来道:“此乃二品夫人,非凡人之配,不可造次胡行!若违我言,必有大咎!”徽商惊醒,觉得头疼异常,只得扒了起来,自想此梦稀奇,心下疑惑。平日最信的是关圣灵签,梳洗毕,开个随身小匣,取出十个钱来,对空虚诚祷告,看与此女缘分如何,卜得个乙戊,乃是第十五签,签曰:
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
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
详了签意,疑道:“既明说不是姻缘了,又道直待春风,却调琴瑟,难道放着见货,等待时来不成?”心下一发糊涂,再缴一签,卜得个辛丙,乃是第七十三签。签曰: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报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得了这签,想道此签说话明白,分明不是我的姻缘,不能到底的了。梦中说有二品夫人之分,若把来另嫁与人,看是如何?祷告过,再卜一签,得了个丙庚,乃是第二十七签。签曰:
世间万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
英雄豪杰本天生,也须步步循规矩。
徽商看罢道:“签句明白如此,必是另该有个主,吾意决矣。”
虽是这等说,日间见他美色,未免动心,然但是有些邪念,便觉头疼。到晚来走近床边,愈加心神恍惚,头疼难支。徽商想道:“如此跷蹊,要见梦言可据,签语分明。万一破他女身,必为神明所恶。不如放下念头,认他做个干女儿,寻个人嫁了他,后来果得富贵,也不可知。”遂把此意对江爱娘说道:“在下年四十余岁,与小娘子年纪不等。况且家中原有大孺人,今扬州典当内,又有二孺人。前日只因看见小娘子生得貌美,故此一时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