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小学士俨为天下师 老封翁蓦遇穷途客
门子,便见那空院子里圈着个破蓝布帐子,里面锣鼓喧天。帐子外头一个人站在那里嚷道:“撒官板儿一位!瞧瞧这个凤凰单展翅!”老爷听了,心中暗喜,连忙进去,原来却是起子跑旱船的。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漆黑的大汉子,一嘴巴子的胡子楂儿,也包了头,穿了彩衣,歪在那个旱船上,一手托了腮,把那只手单撒手儿伸了个懒腰,脸上还作出许多百媚千姣的丑态来。闹了一阵。又听那个打锣的嚷说:“看完了凤凰单展翅,这就该着请太爷们瞧飞蝴蝶儿了。”安老爷这才明白,原来这就叫作“凤凰单展翅,”连忙回身就走,只说道:“‘无耻之耻,无耻矣’!”华忠“嗐”了一声,见那边还有许多耍狗熊、耍耗子的,他看那光景,禁不得再去撒冤去了,便一直引着老爷从文昌阁后身儿绕到东边儿。
老爷一看,就比那西边儿安静多了。有的墙上挂了个灯虎儿壁子猜灯虎儿的,有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踢球的。只那南边儿靠着东墙围着个帐子,约莫里头是个书场儿;北边却围着个簇新的大蓝布帐子,那帐子门儿外头也站着俩人,还都带着缨帽儿,听他说话的口音,到像四川、云贵一路的人。
只听他文诌诌的说道:“人品有个高低,飞禽走兽也有个贵贱。这对飞禽是不轻容易得见的,请看看。”程相公听见,便说:“老伯,这一定是凤凰了。”老爷也点点头,摇摇摆摆的进去。
见那帐子里头还有一道网城,网城里果然有金碧辉煌的一对大鸟。老爷还不曾开口,刘住儿就说:“这不是咱们城里头赶庙的那对孔雀吗?那儿的凤凰啊!”安老爷这才后悔:“这荡庙逛的好不冤哉枉也!”他只管这等后悔,心里的笃信好学始终还不信这就叫“上了当了”,只疑心或者今日适逢其会,凤鸟不至,也不可知。因说:“我们回店去罢。”华忠说:“得请老爷略等一等儿。”这么个当儿,麻花儿又拉屎去了。老爷正不耐烦,便说:“这就是方才那碗酪吃的!”谁想恰好程相公也在那里悄悄儿的问刘住儿说:“那里好出大恭?我也去。”老爷听说,便道:“索兴请师爷也方便了来罢。我借此歇歇儿也好。”华忠满院子里看了一遍,只找不出个坐儿来,说:“不然请老爷到南边儿那书场儿的板凳上坐坐去罢。”
老爷此时是不曾看得凤凰,兴致索然,一声儿不言语,只跟了他走。及至走进那书场儿去,才见不是个说书的。原来是个道士,坐在紧靠东墙根儿,面前放着张桌儿,周围摆着儿条板凳,那板凳坐着也没多的几个人。另有个看场儿的,正拿着个升给他打钱。那桌子上通共也不过打了有三二百零钱。
老爷看那道士时,只见他穿一件蓝布道袍,戴一顶棕道笠儿。
那时正是日色西照,他把那笠儿戴得齐眉,遮了太阳,脸上却又照戏上小丑一般,抹着个三花脸儿,还带着一圈儿狗蝇胡子。左胳膊上揽着个渔鼓,手里掐着副简板,却把右手拍着鼓。只听他“扎嘣嘣,扎嘣嘣,扎嘣扎嘣扎嘣嘣”打着,在那里等着攒钱。忽见安老爷进来坐下,他又把头上那个道笠儿望下遮了一遮,便按住鼓板,发科道:
锦样年华水样过,轮蹄风雨暗消磨。仓皇一枕黄粱梦,都付人间春梦婆。小子风尘奔走,不道姓名。只因作了半世懂痴人,醒来一场繁华大梦,思之无味,说也可怜。随口编了几句道情,无非唤醒痴聋,破除烦恼。这也叫作‘只得如此,无可奈何’。不免将来请教诸公,聊当一笑。
他说完了这段科白,又按着板眼拍那个鼓。安老爷向来于戏文、弹词一道本不留心,到了和尚、道士两门,更不对路,何况这道士又自己弄成那等一副嘴脸!老爷看了,早有些不耐烦,只管坐在那里,却掉转头来望着别处。忽然听他这四句开场诗竟不落故套,就这段科白也竟不俗,不由得又着了点儿文字魔,便要留心听听他底下唱些甚么。只听他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