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两人悠然自得地喝着酒。
在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内。
安倍晴明与源博雅坐在窄廊上,各自在自己酒杯内斟酒,有一杯没一杯地送到唇边。
晴明如常地背倚柱子,支起右膝,右肘顶在其上。身上轻飘飘裹着宽松白色狩衣,漫不经心地望着庭院。
冷冽月光亮晃晃照射在庭院。庭院里正是秋天,到处可见败酱草、龙胆、桔梗。秋虫在这些草丛中鸣叫。
晴明与博雅之间搁着一瓶酒,两人面前的酒杯各自盛着酒,旁边另有一只空酒杯。
下酒菜是香鱼。两人面前的盘子上,各自盛着撒上盐再烤熟的香鱼。
刚烤熟的香鱼香味,融入夜气里。
“秋天的香鱼,总觉得有点悲哀。”博雅边说边用右手中的筷子频频按压香鱼背,“每次到了吃秋季香鱼的时节,我总是禁不住为时间流逝而悲怀。”
“唔。”晴明无言地点点头。
香鱼,别称年鱼。成鱼于秋季产卵。孵出的小鱼顺着河川流到大海,在海中成长。再回到出生的河川时,正是樱花凋谢时期。
鱼苗在清流中摄食附在石头上的硅藻,逐渐成长。秋天水温下降后,每逢下雨,便逐次往下流移动,然后再度产卵。产卵后的成鱼,无论雌雄,都会就地死亡。
香鱼的寿命仅有一年。在这一年间,经历了诞生、洄游、成长、年老、死亡整个过程。
“说真的,晴明……”博雅用筷子切开香鱼尾鳍,喃喃低道,“夏季期间,像嫩叶那般油光蓬勃的香鱼,到了秋天,就因年老而浮出锈斑。这不正如人的一生吗?”
博雅接着用筷子戳碎鱼头四周的鱼肉。
“像这样吃着秋季香鱼,总觉得罪孽深重。可是,如果问,‘吃幼鱼就不是造孽吗?’在我说来,吃幼鱼好像也是罪孽深重,结果,我感觉不知如何是好。晴明……”
“唔……”
“大体说来,人吃某种东西,等于夺取那东西的性命。不夺取其他性命的话,自己便无法生存下去。这样看来,人光是生存在这世上,就是罪孽深重的事吧……”博雅搁下筷子,“所以,每当在这季节吃香鱼时,脑中总会情不自禁思考此般种种。”
博雅用左手夹住鱼头,右手压住香鱼鱼身,小心翼翼地挪动夹住鱼头的左手。于是,鱼头与鱼骨便自鱼身整个抽出。
“喔,我抽出鱼骨了!”
博雅左手还拿着香鱼鱼头与鱼骨,盘子上则留下鱼骨完整抽出的鱼身。
“晴明,你知道吗?像我现在这样做,就可以完整抽出香鱼鱼骨。”
“是千手忠辅教你的吧?”
“对。自从黑川主那事件以来,忠辅有时会到我的宅邸,送我鸭川捕来的香鱼。”
去除背鳍和胸鳍,博雅啃起香鱼。
“这香鱼有鱼卵。”博雅说。
盘子上只剩下香鱼的鱼头、鱼骨、胸鳍、背鳍、尾鳍。
“对了,晴明……”博雅伸手拿酒杯,望了一眼晴明。
“干嘛?”
“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怎么了?”
“那边那个空酒杯。”博雅用眼色示意一直搁在窄廊的另一个空酒杯。
“哦,那个啊?”
“为什么把空酒杯搁在这儿?”
“因为等一下有客人来。”
“客人?”
“你说要来我这儿之后,对方派来随从,说今晚有事非见我不可。”
“那客人要见你?”
“没错。我表示今晚已有访客,对方却坚持一定要来,只好答应让对方来。那酒杯是给访客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