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披衣下床,坐到客厅里。在黑暗中点燃香烟,烟头上的火星或明或暗,就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绪。一些杂乱无章的想象纷至沓来。屋外初冬的风声越来越紧,他感到了有些冷,于是他在黑暗中裹紧了棉袄。他发觉他从来不花钱也不需要钱,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接收了钱,甚至给万源一个诱饵硬是诈了他一百万块钱,他想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也想让自己的身上的冷汗尽快地风干,然而他无法找到一个答案。手指被香烟烧烫得疼痛起来,他摸索着在烟缸里按灭了烟头,又摸出了一支烟,打火机微弱的气焰在黑暗中便割出一团亮光,点燃烟,亮光瞬息就灭了,无踪无影。他发觉人生就像这打火机的亮光,全部的力量和勇气也许只为了那短暂的一次燃烧,而燃烧的意义也只是为了点燃一支香烟。打火机的一生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点燃香烟活着的,但如果打火机一生点燃一支香烟的理想都不能实现的话,那么打火机很可能就会点着一所房子或一个油库,虽然打火机不是为了点房子和烧油库而制造的。这样解释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宦海沉浮找到了部分借口,并不是他需要钱,而是钱需要他;如果他手里没有钱,别人手里的钱就不是钱;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必须用权力证明钱是活的。郑天良觉得钱在自己的手里就像一位被校长开除的小学生在玩一种扑克“钓鱼”游戏,钓的扑克牌越多,心里就越得到安慰,小学生从扑克牌的数量上获得了胜利与满足,而这一手的扑克牌其实并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生活,因此在没有课桌和书本的时候,扑克牌的数量成了另一种存在的象征。郑天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一个被留校察看并且永远留级的小学生,他连续十二年被以种种理由合法合情地原地不动留级,于是当他在与赵全福万源这些老板们玩一种“钓鱼”游戏中突然获得一大堆钞票的时候,就如同被开除或留级的小学生赢了一大把扑克牌,他得到的不是成就,更不是胜利,而仅仅只是安慰。这样一想,郑天良坐在黑暗中突然内心滋生出无限的悲凉,他对钞票的占有只是手淫一样苍白的快感,一种毫无实质性意义的安慰。而除此之外,他又能怎样呢,即使让他在五十岁扶正了,这也是他政治上的最高峰了,因为黄以恒注定了是他一生的阴影,他只能在黄以恒的阴影下靠排列组合扑克牌打发越来越乏味的时光,当扶正的机会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这最终目标是那样的廉价,他甚至感到了自己积极卖啤酒厂的是一件相当无聊的冲动。夜深人静是一个容易让人情绪糟糕的时刻,郑天良坐在后半夜的孤独与虚无中,情绪一败涂地。
后来,他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夜半睡半醒,天将亮时,他被冻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时他直起僵硬的身体,钻进被窝囫囵吞枣地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