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的针，仍然想，quot;幸福的家庭的房子要宽绰。有一间堆积房，白菜之类都到那边去。主人的书房另一间，靠壁满排着书架，那旁边自然决没有什么白菜堆；架上满是中国书，外国书，《理想之良人》自然也在内，——一共有两部。卧室又一间；黄铜床，或者质朴点，第一监狱工场做的榆木床也就够，床底下很干净，……quot;他当即一瞥自己的床下，劈柴已经用完了，只有一条稻草绳，却还死蛇似的懒懒的躺着。

    quot;二十三斤半，……quot;他觉得劈柴就要向床下quot;川流不息quot;的进来，头里面又有些桠桠叉叉了，便急忙起立，走向门口去想关门。但两手刚触着门，却又觉得未免太暴躁了，就歇了手，只放下那积着许多灰尘的门幕。他一面想，这既无闭关自守之操切，也没有开放门户之不安：是很合于quot;中庸之道quot;〔11〕的。

    quot;……所以主人的书房门永远是关起来的。quot;他走回来，坐下，想，quot;有事要商量先敲门，得了许可才能进来，这办法实在对。现在假如主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主妇来谈文艺了，也就先敲门。——这可以放心，她必不至于捧着白菜的。

    quot;Ｃｏｍｅｉｎ，ｐｌｅａｓｅ，ｍｙｄｅａｒ．〔12〕

    quot;然而主人没有工夫谈文艺的时候怎么办呢？那么，不理她，听她站在外面老是剥剥的敲？这大约不行罢。或者《理想之良人》里面都写着，——那恐怕确是一部好小说，我如果有了稿费，也得去买他一部来看看……。quot;

    拍！

    他腰骨笔直了，因为他根据经验，知道这一声quot;拍quot;是主妇的手掌打在他们的三岁的女儿的头上的声音。

    quot;幸福的家庭，……quot;他听到孩子的呜咽了，但还是腰骨笔直的想，quot;孩子是生得迟的，生得迟。或者不如没有，两个人干干净净。——或者不如住在客店里，什么都包给他们，一个人干干……quot;他听得呜咽声高了起来，也就站了起来，钻过门幕，想着，quot;马克思在儿女的啼哭声中还会做《资本论》，所以他是伟人，……quot;走出外间，开了风门，闻得一阵煤油气。孩子就躺倒在门的右边，脸向着地，一见他，便quot;哇quot;的哭出来了。

    quot;阿阿，好好，莫哭莫哭，我的好孩子。quot;他弯下腰去抱她。

    他抱了她回转身，看见门左边还站着主妇，也是腰骨笔直，然而两手插腰，怒气冲冲的似乎豫备开始练体操。

    quot;连你也来欺侮我！不会帮忙，只会捣乱，——连油灯也要翻了他。晚上点什么？……quot;

    quot;阿阿，好好，莫哭莫哭，quot;他把那些发抖的声音放在脑后，抱她进房，摩着她的头，说，quot;我的好孩子。quot;于是放下她，拖开椅子，坐下去，使她站在两膝的中间，擎起手来道，quot;莫哭了呵，好孩子。爹爹做猫洗脸给你看。quot;他同时伸长颈子，伸出舌头，远远的对着手掌舔了两舔，就用这手掌向了自己的脸上画圆圈。

    quot;呵呵呵，花儿。quot;她就笑起来了。

    quot;是的是的，花儿。quot;他又连画上几个圆圈，这才歇了手，只见她还是笑迷迷的挂着眼泪对他看。他忽而觉得，她那可爱的天真的脸，正像五年前的她的母亲，通红的嘴唇尤其像，不过缩小了轮廓。那时也是晴朗的冬天，她听得他说决计反抗一切阻碍，为她牺牲的时候，也就这样笑迷迷的挂着眼泪对他看。他惘然的坐着，仿佛有些醉了。

    quot;阿阿，可爱的嘴唇……quot;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