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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小陶轻步走到丈夫跟前,慢慢安慰他:“你的事情,高司令派人给我说了,能够官复原职,这太好啦。其实,只要有你这个人在,咱们就算烧高香啦!你不是聚餐去了吗,我知道每逢聚餐你总吃不饱,我给你蒸好瓜馅包子,买的五香腊肠,还有你爱唱的鲜鱼汤。”
关敬陶沉默着,仿佛没听见她讲的这些话。
小陶见话语打不动丈夫,知道他心里十分沉重。他对她虽然无话不说,但遇到特殊的问题,男人多是望着房梁不语,有时候是从沉默中把问题无形地解决了。每逢这种情况,小陶总是起一种消化剂的作用,不是揉捏就是抚摩。今天又处于这种情况,小陶便不再说话,伸出两只纤细的小手,先从他头、胸、腹部移到腿脚,最后扒下袜子,连每个脚趾头都捏到了。经过很长时间,发见丈夫胸腔高起呼出一口长气,她知道是说话的时候了。
“消消气吧!咱们的事,多亏人家高司令呢!”
关敬陶听了这句话,睁大疑问的眼睛,象注视一位陌生的女人一样,要不是刚才她给他煞了气,他真想抢白她说:“高大成为我打算吗,他这样作是为了把打司令部的责任,推到省长兼警备司令的头上。越轻办我,越显得责任在对方。他叫我当团长,表面上是拉拢我,更重要的是怕日本军方派来新的团长,对他更加不利。这一切都为他个人打算。他对我放心吗?一点也不。会上他耍那套流氓手段,明明是朝我耳朵里送。”这些话他一句也未出口,呆呆地看着妻子涂了脂粉的脸蛋。脂粉较往日涂的厚,但也掩饰不住她那消瘦的脸颊。他知道他在牢狱的日子里,她也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他同情她了,无言地揽过她来,用力握住她的手,牵肠挂肺地叹了一口气。
小陶劝他说:“别忧伤吧,中国江山大着哩,人生的道路长着哩!……”她悸动了一下,骤然住口了。想起这两句话是三天以前那位从共产区来的年轻姑娘说的。她悸动的原因是,她想起那位姑娘说今天还要到她家来,因为丈夫出来高兴,把这件事忘记了。要是她真的来了,怎么办呢?
关敬陶发现了她的表情,便追问原因,她把那位姑娘向她说的话都告诉丈夫了。最后她说:“姑娘讲的很多,主要意思是说,你在这边干事没出路,应该携枪带人投奔到八路军方面去。”
“可怕!可怕极啦!”关敬陶觉着自己刚从虎口逃出来,还没松一口气,家里竟发生了这样意外的事情,他真是谈虎色变了。
“这些话是可怕呀,这个人入情入理没啥可怕的,说真的,象咱们这样冷门冷户的家庭,少亲无故的,我整天关在家里,还爱见有这么个人呢!”
“别说这些糊涂话,告诉我,你怎么回答的?”
“有什么好回答的呢!我说:姑娘,你倒是一片好心,可别提念这种事,不用说他今天还吃着官司,就按平常,关团长也是骑在老虎背上,身不由己呀!”
“骑在老虎背上,身不由己。”关敬陶喃喃重复着她这两句话。“嗯!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呀!”他觉着这是正确的回话,也恰如其分地说出他的真实处境。想到处境,那些被俘、被释、被讯、被押的一切往事都涌到眼前了。他痛苦地沉思着,小陶困惑地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听见院外有叩门的声音。
小陶机警地说:“听得出来,这种叩门,就是她来啦,怎么办?”
关敬陶一阵慌张后果断地说:“我躲开,你会见她,三言两语,把她支出去算啦,可别给我惹是非。咦!糟糕,我进家忘了插门,她进院来啦!”
夫妇俩慌手忙脚地收拾桌上的食物,整理屋内的东西。她催丈夫迅速躲开。幸而客人很懂礼貌,她站在院中未肯直接进屋。小陶一面整理头发,平整衣服,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又回顾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