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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陌生人
民族,简直算得上是“数典忘祖”了。

    成吉思汗为他的家族报了仇,但他坦诚地表示,自己的心底从来没有那种仇恨。他只在乎今天的服务对象,并且努力把服务做好。只不过,在今天的服务中,他要固守一些大是大非。他认为,是非高于民族,更高于家族。

    因此,历来被人们反复夸大和表演的“故乡情结”、“省籍情结”、“祭祖情结”,在他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民族身份。在他追求的“王化归一统”、“四海皆弟兄”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复兴契丹之梦。尽管他的契丹曾经建立过那么壮阔和强大的辽国,留下了那么丰富而动人的故事。

    他一点儿也不想做“前朝遗民”、“复仇王子”。他从来没有秘藏过增添世仇的资料,谋划过飘零贵族的聚会。他的深棕色的眼瞳没有发出过任何暗示,“美髯公”的胡子没有抖动过任何信号。

    他知道时势在剧变、时间在急逝、生命在重组。他知道一切依托于过往历史的所谓身份,乍一看是真实的,实际上是重建的,而且是一种崭新的重建,为了今天和明天的具体目的的重建。他不愿意参与这种表演式的重建,更愿意享受逝者如斯、人去楼空的放松。

    是的,他不要那种身份。为了摆脱那种身份,他甚至四处逃奔、改换门庭,直到进入“赤条条一身来去无牵挂”的境界。

    但是,我们看到了,他有明确的文化身份。那就是,一生秉承儒家文化和汉传佛教。

    这让我想起我的诗人朋友余光中先生。他因写过《乡愁》一诗,很多与他稍稍有点关系的地方都希望他宣布故乡在斯、所愁在斯。但他说:我的故乡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中华文化。思亦在斯,愁亦在斯。

    余光中先生是汉人,这样说很自然;耶律楚材不是汉人,这样做很奇特。

    其实,这是他做出的郑重选择。

    越是动荡的年代越有选择的自由,他运用了这种自由。

    有不少人说,文化是一种地域性的命定,是一种在你出生前就已经布置好了的包围,无法选择。我认为,无法选择的是血统,必须选择的是文化。正因为血统无法选择,也就加重了文化选择的责任。正因为文化是自己选择的,当然也就比先天给予的血统更关及生命本质。

    反之,如果文化成了一种固定人群的被动承担,那么,这种文化和这种人群,都会失去生命的创造,因僵化而走向枯萎。

    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必然导致枯萎的事先布置?

    即使这种布置中有豪华金饰,也决不接受。

    于是,耶律楚材,这个高大的契丹族男子,背负着自己选择的中华文化,出现在自己选择的君主成吉思汗之前。

    然后,他又与成吉思汗在一起,召来了他在中华文化上缺漏的那部分——丘处机的道家。

    这一来,成吉思汗本人也开始进行文化选择了。对于位及至尊、叱咤风云的成吉思汗来说,这种文化选择已经变得非常艰难。但是,如细雨润物,如微风轻拂,成吉思汗一次次抬起头来,对这两位博学的智者露出笑颜。

    这一系列在西域大草原和大沙漠里出现的文化选择,今天想来还觉得气壮山河。

    耶律楚材在表达自己文化身份时重点选择了两个方面,那就是:在成吉思汗时代呼吁护生爱民,在窝阔台时代实施理性管理。

    这两个方面,使蒙古民族为后来入主中华大地、建立统一的元朝做了文化准备。

    这两个方面,是耶律楚材的文化身份所派生出来的行为身份。

    相比之下,很多中国文人虽有文化身份却没有行为身份,使文化变成了贴在额头上的标签,谁也不指望这种标签和这种额头与苍生大地产生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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